我睡前有看会儿书催眠的习惯。睡前挑的书需有技巧,如果不幸选中科幻小说推理小说,就会兴奋到两三点睡不着。又如前两天读了梁实秋的《雅舍谈吃》,半夜十二点躺在床上犯馋瘾,恰如书里所说,“人之犯馋,实在饱暖之余,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谈论到某一美味,喉头像是有馋虫搔抓作痒,只好干咽吐沫”,可惜未能“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浑身通泰”。
尽管深夜谈吃很不厚道,但我还是喜欢读美食文章。写美食文章的人各有各的特点。比如汪曾祺写吃,一半篇幅都是自己的下厨经验,是真会过日子的人;比如陆文夫写吃,苏州的种种风物渗透其中,让人对苏州天堂浮想联翩;比如梁实秋写吃,博古通今且风趣幽默。
梁实秋提到杀黄鳝之残忍,讲了个《颜氏家训•归心》里的故事:“江陵刘氏,以卖鳝羹为业,后生一子,头是鳝,以下方为人耳。”还补充了一篇莲池大师放生文,顿时吓得我不敢动筷子了!结果先生下半截淡定地表示:“信有因果之说,遂作放生之论。但是美味所在,放者自放,吃者自吃。”好一句吃者自吃。《雅舍谈吃》里还提到徐志摩每值秋后必去杭州西湖烟霞岭下翁家山访桂,吃一碗煮栗子,认为是一大享受。有一年他去了,桂花被雨摧残净尽,他感而写了一首诗《这年头活着不易》。(吃货哭了)总之,写美食文章的人都是爱生活的人不会错。
有人说吃永远没法写好,因为百读不如一吃,我看倒未必。夏日卧于竹席上看别人漫谈美食是自有一份轻松惬意,被勾起馋虫后的口舌生津也是一种乐趣,想象下没吃过的(所谓脑洞)、回忆起吃过的,顿感人生丰盛,放下书本后的觅食则是满足自我与打破想象的拉锯。对此,梁实秋在书里记下了一个作为吃货的深刻体验:“我曾痴想北平羊头肉的风味,想了七八年;胜利还乡之后,一个冬夜,听得深巷卖羊头肉小贩的吆喝声,立即从被窝里爬出来,把小贩唤进门洞,我坐在懒椅上看着他于暗淡的油灯照明之下,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刀,横着刀刃片羊脸子,片得飞薄,然后取出一只蒙着纱布等羊角,撒上一些椒盐。我托着一盘羊头肉,重复钻进被窝,在枕上一片一片的羊头肉放进嘴里,不知不觉的进入了睡乡,十分满足的解了馋瘾。”这段读得我禁不住想象大冬天缩在被子里还忍不住不停伸手拿枕边羊肉的画面,能够嚼着肉睡过去真是人生幸福。不过,梁先生在此后也说了句深刻的大实话:“老实讲,滋味虽好,总不及在痴想时所想的香。”
人生有一张嘴,舌上五味蕾,真是天生容易犯馋瘾。不过究竟什么是馋,怎么看这个馋,我十分同意梁老先生的看法:罗马暴君尼禄,在大宴群臣的时候经常撕下一根根又粗又壮的鸡腿,举起来大嚼,那不是馋。埃及废王法鲁克,据说每天早餐一口气吃二十个荷包蛋,也不是馋。对某一种食物有所偏好,大量的吃,这是贪得无厌。馋,则着重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是品味。
说到底啥是品位其实我也不懂,忽然想起一个曾经挺流行的说法,就是“小资”。八十年代苏州陆文夫写过一个著名的中篇《美食家》,主角朱自治在“我”高小庭的眼里倒真的是个标准的资本家,而且是个好吃成精的美食家——早晨要起个大早去朱鸿兴吃头汤面,接下来到阊门石路去蹲茶楼,在茶楼里要讨论中饭去新聚丰、义昌福,还是松鹤楼。如果这些地方都吃腻了,就与同伴雇上黄包车或者马车,到木渎的石家饭店去吃鲃肺汤,枫桥镇上吃大面,或者是到常熟去吃叫花子鸡……啊,这种腐朽糜烂的资本家生活请务必带上我!
过不起小资生活,寻常人的四季美食咱还是能吃得上的。最后我一定要引用下《雅舍谈吃》里的这段,与各位爱生活爱美食之人共勉——
“开春吃春饼,随后黄花鱼上市,紧接着大头鱼也来了。恰巧这时候后院花椒树发芽,正好掐下来烹鱼。鱼季过后,青蛤当令。紫藤花开,吃藤萝饼,玫瑰花开,吃玫瑰饼;还有枣泥大花糕。到了夏季,‘老鸡头才上河哟’,紧接着是菱角、莲蓬、藕、豌豆糕、驴打滚、艾窝窝,一起出现。席上常见水晶肘,坊间唱卖烧羊肉,这时候嫩黄瓜,新蒜头应时而至。秋风一起,先闻到糖炒栗子的气味,然后就是炮烧涮羊肉,还有七团八尖的大螃蟹。‘老婆老婆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前后,食物的丰盛就更不必细说了。一年四季的馋,周而复始的吃。”
祝你有个好胃口,每天都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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